《风起陇西》都已经大结局很多天了，我却还沉浸在剧情中，始终觉得有很多话想讲，这次聊一聊剧中的“反派”们。

这样一部剧，如果将角色一分为二、黑白对立、一刀切，切成正派反派，其实是矮化了剧作的复杂质感。

剧作从功能性到价值性的叙述层面一层层展开，有一个从“看谁都像反派”到“谁都不像反派”的动态过程。

《风起陇西》毕竟是一部古装谍战片，猜不透是必备的要义之一。

从功能角度而言，故事中提供矛盾阻力的角色很多，曹魏的郭淮郭刚叔侄，惨死的糜冲，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李汉南等等。

无论身处哪个阵营，出于种种目的，在陈恭和荀诩的路上、他们都曾一度是阻力制造机。

甚至在陈恭和荀诩两位之间，也一度互为阻力。

诸多人等悉数承担着“对立面矛盾功能牵引绳”的功用。

而如果硬要说真有一个终极反派（不齿不屑之人），我最终的观感，是这一边的杨仪恐怕比对立面的李严更像所谓“反派”。

而之所以说“不像反派”，并不是指责智力游戏玩法太儿戏、破绽太多，而是揭开反派之为反派背后的贪嗔痴怨憎会，众生皆苦的不得已和唏嘘质感。

一，投机者vs敬业者，李邈和糜冲。

剧作中有两位名义上都是“因公牺牲”的人，一位是李邈，另一位是糜冲。

（此处所说的是真糜冲，王骁饰演的那位）

李邈和糜冲，对待工作截然不同的两个人。

一正一邪，一为公一为私，对真相一清醒一糊涂，结局却都是“殉职”（一真一假）。

李邈，小人一枚，罔顾是非黑白、对错真伪，一心只想将他人都用作自己的踏板、自己往上爬在勋章上挂小红花的工具。

最后他被这一任烛龙弄死，被摆布成任人鱼肉、脑袋瘫在案板上的姿态，遥遥一箭射杀。

玩弄阴谋、最后也死于阴谋。

践踏正义，所以连个磊落的死法都没有。

高堂秉杀李邈，类似于黑吃黑。

李邈走到这一步，虽然没有程序正义，但也算咎由自取。

另一边，糜冲，兢兢业业、一心为公。

直觉敏锐、业务素养出众，为工作出生入死毫无怨言。

屡次被直属领导误会、责备，却并不将委屈情绪带入工作中。

天字一号无私好员工。

结果呢？在假糜冲的设计下，真司马死于乱军之手。

万箭穿心，最后一刻仍在英勇战斗，很悲剧、很惨烈。

虽然阵营不同，但糜冲是值得任何一个阵营敬佩的人。

《风起陇西》残酷在哪？

无私的努力的英勇的糜冲，不得善终、喋血敌手。

自私的钻营的投机的李邈，咎由自取、惨遭灭口。

当顺从的同流合污的“坏人”，就能摆脱棋子的宿命了吗？并不能。

坚信自己是正道的糜冲，玩弄心术权术的李邈，到头来都是棋子。

更残酷的是，真牺牲的糜冲被顶替了身份，假奉献的李邈却获得了哀荣。

二，以大业和正义之名不择手段：李严vs杨仪。

很多时候，李严这个名义上的蜀汉内部的最大的“反派”（至少是类似反派），对我而言却很有喜剧效果。

甚至，一度让我觉得比孙令还要更喜剧几分。

冯膺安排柳莹潜伏他身边，柳莹自己带着魏谍的任务、也要潜伏他身边。

在座所有人，都别有所图。

只有这老李头，在一门心思谈音乐、谈风月。

他当真信任柳莹吗？自然也不至于傻到全然昏头的地步，他给出的命令是除他本人之外、任何人都不得接近书房。

柳莹烧那份所谓衣带诏，是杀死婢女、躲过侍卫、凭借好身手潜伏进入。

涉及核心利益的最后一步，李严往往不糊涂，很是警觉。

在冯膺和陈恭一左一右给他灌迷魂汤的时候，他所问的问题往往也切中有害。

但某些桥段里，这位野心家圆圆的大眼睛一睁、小胡子一瞪、无辜或惊讶神情一摆，就，还挺萌的。

在内耗这件事情上，李严和杨仪是一样的。

一样的不择手段、一样的没有底线，一样的公器私用。

这也是为什么，看到最后一集，我觉得杨仪更像终极大“反派”。

他并没有私通曹魏、更没有背叛蜀汉，但他为了帮丞相“清君侧”，排除异己的手段着实让人胆寒。

剧作将诸葛写成对杨仪所作所为不知情。

我深深怀疑，之所以这样操作都是因为不敢动不能动“众人熟知的诸葛形象”，民间信仰中他已经是被封神的人物，在忠和智两方面都到达了顶点。

《风起陇西》敢于在“智”这个层面上，削去一点鲁迅先生所说的“多智而近妖”的内容，让他上场时有压力有悲情、有更凡人的一面，但终究不可能迈出那步、把诸葛亮也写成杨仪这般玩弄手段的野心家。

这不重要，因为大部分时候剧中丞相也都不在线。

虽然如今这版中的丞相，依旧是智慧且纯良之人，但整个故事中依旧笼罩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压力。

《绣春刀2》里，若干锦衣卫人等，随时随地拿着小本子记录、准备告状，分分钟可以因为一句说过甚至“莫须有”的话就置人于死地。

这种弥漫着的不见天日的恐怖，在《刺杀小说家》中也通过赤发鬼等设定、明白无误传递出来。

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

同样，在《风起陇西》中我闻到了这种熟悉的压制和恐惧感。

蜀汉相争的大利益格局面前，渺小的陈恭们、荀诩们、糜冲们、李汉南们，都逃不开这天罗地网，都是随时可能灰飞烟灭的棋子。

杨仪和李严，则是自认为“操控棋子的人”，果真如此吗？

至少李严的结局不是。

最终他会发现，在更高更残酷的棋局里，他也同样是别人的棋子。

三，真野心家vs没学成的野心家：黄预，郭刚。

五仙道的黄预，妥妥的野心家一枚。

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、随时可以被牺牲。

眼看就要娶过门的圣姑，随时可以是“那贱人”。

兄弟情、同袍情、男女情，一切情感在他眼中都敌不过一丝一毫的利益。

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，或许是郭刚。

看完24集《风起陇西》，一度觉得，戏份并不多的郭刚是故事里难得的一抹亮色。

他同样浸淫在这套利益法则中，同样在学着在践行着“对谁都不信任”的原则。

但嘴上虽如此说，他心中的天平，却始终无限倒向偏向陈恭。

理智上懂这一套怀柔用人驾驭之术，但骨子里，还有未褪尽的少年的热血和灿烂。

他对陈恭，有明知要割舍却割舍不掉的朋友挂怀。

记挂陈恭曾在乱军中救他性命。

在知晓陈恭就是白帝之后、一度伤感难过，难过的是自己太天真太失察、于责任有亏，同时也是一腔真情实感喂了狗。

在这残酷语境下，郭刚这一点点不纯粹的挂怀就已经是很明媚的暖意。

当然故事中更浓烈更动人的情感，是陈恭、翟悦夫妻之间，是荀诩虽然看透但依旧给柳莹令牌，是陈恭以死换大结局、同时护荀诩周全。

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，能碾碎生命、前程甚至是梦想、信念，但碾不碎小旗子们之间一念痴心一腔热血一生情意。

起风了，风里飘荡着故人之声，千里江山如画、一念孤勇不悔。